卧房里并未点灯,到处都是一片漆黑,太后慢慢地走向了皇帝所在的床榻。她的护甲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,散发着一缕幽光,照出了重重叠叠的黑纱床帐。
太后无法审视皇帝的现状,形势因此变得更严峻,她的语气倒是比往常更柔和:“你还在病中,别太劳累了,千万要顾惜自己的身体。景运门外有一群文官聚众闹事,哀家替你处置了他们,现在没事了,你安心养病吧。”
皇帝嘶哑地开口道:“孟道年死了,他向朕死谏,他这是在胁迫朕,天下人都在胁迫朕。”
皇帝的声音很虚浮,给人一种疲乏虚弱之感,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。他直白地说:“你也想催促朕立储。”
太后轻叹一声:“哀家最挂念的人是你啊,天底下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?你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,多少次了,哀家想来看看你,又怕妨碍了你。你刚生病的那阵子,言官就递上了折子,恳求哀家垂帘听政,哀家从没答应过他们,也从没劝过你立储。”
皇帝的呼吸更粗重了:“朕杀了你派来的太监……”
太后往前走了一步,与床榻的距离仅有不到一尺:“太监只是一个奴才。奴才伺候得不妥帖,便是奴才犯了错,无论你如何处置他,那都是他应该领受的。你不能因为一个奴才就与哀家生了嫌隙。皇帝,你是哀家的亲骨肉,哀家大半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了你身上,谁能比得过你呢?”
皇帝喃喃道:“朕害死了嘉元长公主。嘉元是你的女儿,你不可能不恨朕……”
太后略微提起裙摆,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床边。
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,太后仿佛没察觉似的,语气丝毫不变:“嘉元不是哀家抚养长大的,嘉元也没把哀家当做母亲。她勾结朝廷重臣,煽动禁军谋反,罪证确凿,必须按律严办。你饶了她的性命,将她软禁在皇宫之外,那是赏了她一份恩情。”
床帐飘荡了一瞬,皇帝的左手伸了出来。他的指甲已经脱落了,溃烂的疮口里流出了脓血。
太后轻轻接住他的手掌,缓声道:“哀家不是告诉过你吗?你和哀家的母子情分,任何人都无法离间。你出生于昌武六年,从那时候起,哀家的心愿便是让你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。”
皇帝却说:“朕坐在皇位上,群臣跪在地上,朕为他们施恩,他们不懂得回报……他们都在胁迫朕……”
皇帝不再是从前那个城府至深的皇帝。他甚至没用一点话术,直接把他的心声吐露了。
他絮絮叨叨:“金连思也死了……她是国子监贡士,朕钦点的人才,谁敢杀她?!杀她之人,杀的是朕的脸面!”
金连思是京城金家的大小姐。今年三月,御林军内乱,金连思死在了叛军的乱刀之下。
金连思通晓诗词歌赋,熟知策论律政,还写得一手好字,开创了一种名为“金体”的书法。皇帝很欣赏她的学识,钦点她为国子监贡士。她在国子监的成绩十分优异,许多读书人都猜测她会是今年的新科状元。
金连思死于非命,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?皇帝为此大发雷霆,责令御林军细查此事。御林军查了两三个月,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,这也在太后意料之中。
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,他的威望越来越差了。
皇帝在位二十六年,并未建立多少卓越功绩,赋税却是连年增长的。皇帝原本要推行新政,改革以往的税制,那新政才刚有了些眉目,皇帝竟然一病不起,各地的财务状况愈加恶化。
国库空虚,户部拿不出军费,凉州、沧州的粮草缺额极大,羌国与甘域国也都收到了消息,这些蛮族又开始在边境地区屯兵练兵。
南方沿海一带,还有一大群倭寇肆虐。灵安、端化、朱原、石曲四省不堪重负,百姓哀怨连天。朝廷组建了几支水师,仍然无法消灭倭寇。那些倭寇时而投降,时而叛变,还贿赂了当地官员,远比一般的盗匪更难清除。
秦州、康州、永州的叛军不容小觑,朝廷至今没有平定这三个省份的祸乱。秦州的局面稍有好转,却是华
瑶出力最多,与朝廷无关。如今华瑶风头正盛,必然会遭到各个党派的打压,能不能逃出生天,就看她的造化了。
纵观大梁朝的东南西北,军阀混战的局面已经初步显现。历朝历代的末年,皆是一副军阀割据的乱象。正如孟道年所言,所谓的“大梁朝”是一座摇摇欲倾的大厦。
太后的心里装满了国事。她沉默半晌,才说:“你爱才惜才,真是大梁朝的明君。大梁朝没了金连思,没了孟道年,还有千千万万的才子才女。”
皇帝突然冒出一句:“孟道年死前,清查账务……他查账的方式,是华瑶开创……华瑶改革雍城的税务司,把手伸到了户部……”
太后暗忖,皇帝的神志错乱了。他的皮肉溃烂了,脑浆肯定混浊了,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,像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。
不过,太后明白皇帝的意思。
皇帝的疑心很重。他听说了孟道年的遗言,但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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