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低头,只见易如栩将一道明黄圣旨置于她手中。绢帛触手微凉,她按图索骥地展开,穆昭宁的声音恰在此时漫入耳中。
“逢家二郎,狼子野心,拥兵自重,犯上作乱。然逢氏乃累世将门,世代扞城,勋绩彪炳,家门不幸诞此枭獍,朕心恻然。仍追赠定国公,以慰逢氏忠魂。逢夫人晋封一品诰命夫人,聊申抚恤之忱。”
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圣旨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“逢家义女苏锦绣,深明大义,躬身为饵,助皇家设局,引蛇出洞,实乃大义灭亲之举。虽未出阁,亦沐诰命殊荣,来日待官家赐婚,再择佳婿,以配淑贤。”
苏锦绣死死攥紧圣旨,指甲嵌进绢帛里。
她不敢去看远方宣政殿前,那些已被乱箭射穿、甚至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身。
她只抬眼,带着无尽的恨意,死死盯着眼前妆容精致、神色雍容的穆昭宁。
这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夫君,为了稳固皇权,可以助他完成这般阴毒的狠局。
可自己呢?她满心想要改变闻时钦的命运,到头来,却成了将他推入地狱的帮凶。
易如栩见状,强行将她的身体转了过去,怕她眼中那近乎恶毒的怨怼触怒了穆昭宁,徒增祸端。
随即,他轻轻推了她一把,又扬声对周遭道:“都让开路吧,传官家口谕,着苏姑娘去迎她阿弟的尸身,带回逢府好生安葬。官家仁厚,纵使是此等悖逆之子,亦许他全尸厚敛,以慰其亲。”
话音落处,原本肃立如堵的宫娥寺人,皆默契地敛步退开,让出一条通途。
苏锦绣忽然低低笑了一声,抬头望了望沉沉夜空。
昨天还听檀溪嬷嬷说,人死后魂魄会化做星子,悬于九天之上,俯瞰人间。
那么他呢?又会变成哪一颗呢?
满天星辰哀颓,有人半响无法作声,要自阁顶而下,去迎回那具早已不复原貌的尸身。
易如栩凭栏立于摘星阁顶,目送那抹素衣浅浅踉跄而下,亭亭身姿早已失了往日的灵动,在夜色中摇摇欲坠如风中残烛,随时都要湮灭。
苏锦绣一边于森列的宫人间踉跄下楼,一边念着那道所谓的荣光圣旨。
“逢家义女苏锦绣,深明大义,躬身为饵,助皇家设局,引蛇出洞,实乃大义灭亲之举。”
走到楼梯中段,眼前猛地一黑,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。
那道明黄的圣旨从她手中滑落,轻飘飘地坠向地面。
这漫天的流光,已经到了尽头。
养心伤 尘事抛云外,临安景正好。……
微光熹微, 晕染着缃素帘栊,苏锦绣勉力睁眸,竟已是归了自己于绣巷的闺阁。低头一看,手中尚还绣着未竟的帕子, 彩线牵牵, 针脚犹带余温。
忽闻门外轻叩三声, 不似往日的疏狂随性。
是他吗?
苏锦绣心下暗忖, 不知他何时竟这般循规蹈矩,敛了往日纵身跃窗的跳脱。
启门的刹那, 撞见的却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。
昔日的桀骜锐气敛去大半, 周身竟染了儒士的雅韵清标,闻时钦腼腆浅笑,宛若初涉世事的白面书生, 青涩得惹人怜爱。
苏锦绣愈发动疑,却也抬指替他理了理额前跑乱的发, 又抚上他的面颊。
指尖甫一触到温热的发肤, 他便如受惊的鹿儿, 脸颊陡地涨得绯红,讷讷半晌,竟吐不出一句整话。
苏锦绣心头疑云更浓,轻唤一声:“阿钦?”
“阿、阿姐,”他舌挢口呆, 声若游丝, “我……我明日便要入御史台当值了, 这一去……恐要一两月方能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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